巫與舞帝王公卿篇(1)

文:王慶之

自古以來,巫歌、巫舞與帝王的關係十分密切,它們既是上位者駕馭百姓、統治國家的工具,也是覆沒敵人的手段,更是貪圖享樂、滅國亡身的肇因。

帝王為了鞏固政權,常把自己神格化,編造出種種神蹟,讓百姓膜拜他們、信服他們,於是利用人們愛歌好舞的天性,創作出許多頌揚功德、充滿神話的歌舞,讓人們耳濡目染,受到潛移默化,以達到控制人民的目的。

上古時期,這一類作品極多,例如︰黃帝寫出《清角》樂曲後,感天動地、驚鬼泣神,百獸全部馴服,玄鶴鼓翼而舞;虞舜叫軍士拿著盾牌及羽毛跳舞,敵人有苗氏看了,立即受到感召,棄械稱臣;唐堯(一說是黃帝)作《咸池》樂曲的時候,鳳凰飛來築巢,嚶嚶的叫聲,充滿了詩韻。南方民族崇拜鳥類,堯的長子──丹朱被封到南邊的丹水,於是他的氏族以鶴為圖騰,由於模擬鶴的動作,而產生了高蹺舞。史書上還說丹朱有一支後裔姓「狸」,會巫術,能幫國家消災。《國語》中記載︰有一天,一個神祇降於莘,眾人都不認得他,只有擔任「內史」的「過」知道他的來歷,對惠王說,這神是丹朱,請「太宰」率領狸姓人家帶貢品去祭祀他就行了。

眾多上古巫舞的故事裡,有兩個人特別值得闡述︰大禹和成湯。

歌頌大禹的巫舞叫《大夏》。關於禹的來歷,有一個說法是這樣的︰禹是一條虯龍,宅心仁厚,看到百姓深受洪災之苦,便向天帝請求下凡,幫助人們脫離禍患,經過十三年的辛勞治理,終於大功告成,但因腳常泡在水中而得了疾病,走路時顯現一跛一跛的樣子。因禹是法力高強的大巫,後代巫師便在設壇建醮、步罡踏斗時,模仿他的步法,走得歪歪斜斜、轉來折去,彷彿在跳舞,叫做禹步舞。

後世詩文裡常提到這種舞步。唐代大詩人王昌齡曾吟詠:「松間白髮黃尊師,童子燒香禹步時。」蒲松齡的《聊齋志異》中,有一則短篇諷刺小說《雨錢》,提到一個貪婪書生,苦求狐仙朋友幫他用法術生錢,狐仙拗不過書生,只好口念咒詞、腳踏禹步,向上天祝禱。頃刻,從天上掉落一大堆錢,嘩啦啦地像下雨一般……。由這些事兒可知,大禹對後世巫舞的影響,是多麼深遠。

「旱時求雨、澇時止洪」是巫師的本業,如果求雨不成,有時會被放在烈日下曝曬或被燒死,人們期望藉此感動上蒼而降下雨水。商朝時,大旱七年,國君成湯因不忍讓百姓受苦,也不願巫師送命,便親自到祭祀的地方「桑林」,向上天禱告︰「任何人得罪上天,請讓我一人承當;若我一人有罪,請上天罰我一人,不要降罪到無辜百姓身上。」然後剪髮斷爪,躺在薪柴上,準備犧牲自己以換取甘霖。當火正要點燃的瞬間,大雨傾盆而下,萬民歡騰,便作《湯禱雨》(也叫《桑林》、《濩》ㄏㄨㄛˋ或《大濩》)來紀念仁君的懿行。這隻著名的祭祀舞流傳頗久,據《左傳》記載︰宋平公在楚丘請晉悼公欣賞它時,由於舞師跳得太狂熱,祭祀的味道太濃厚,悼公被陰森恐怖的氣氛嚇得退入屋內,不敢觀看,後來還因此生了一場大病。

《桑林》舞在唐代,仍然是常見的祈雨舞。李約曾寫一首「觀祈雨」詩,描繪觀看的心得︰「桑條無葉土生煙,簫管迎龍水廟前。朱門幾處看歌舞,猶恐春陰咽管弦。」若遇到旱情嚴重的當口,便由朝廷出面主持「燭龍齋祭」,在一片鼓聲中,萬眾狂舞,火龍翻滾,煙火繚繞,遮天蔽日,皇家祭典的盛大壯觀,的確不同凡響。

現在再回到夏朝,禹的兒子夏啟,開創了中國君主世襲制度,本是一個有為的君王,但晚年時愛好歌舞,常開露天宴會,眾人齊歌、萬人同舞。傳說他即位十年時*1,曾在天穆之野(大樂之野)興致盎然地觀賞《九韶》演出。這本是祭祀舜的樂舞,凡人不可拿來自娛,所以他被人們指責「偷竊上天的音樂」,是個「小偷」。雖然他有一個動人的說辭︰「這是到天上作客時得到的仙樂──《九辯與九歌》,和祭舜的《九韶》無關」。但是人們不相信,認定他「不尊敬祖先,罪大惡極」,導致一輩子飽受罵名,無法洗脫。

禹的子孫——第十七任君王桀,極愛享樂,覺得原來的樂舞不夠看,叫專人創作許多新樂舞,交給樂舞奴隸演出。據說桀在宮中養了三萬名樂舞奴隸,專為取悅主人而表演,新舞的姿容盛大壯觀、奇特瑰麗,歌聲常常傳到宮外的大街小巷。由於桀把祭祀性質的樂舞,移作自己享樂的工具,整日沉溺歌舞,疏於治理政事,因此傳了五百年的夏朝至他而絕。

接續夏朝統治天下的商,本來就有篤信鬼神的風氣,認為「國家大事,唯祀與戎。」因此朝廷舉行的祭祀極多,恆舞酣歌的「巫風」更盛前朝。商朝第四位君王「太甲」即位時,賢相「伊尹」告誡他︰「先王說:卿士有了這種巫風,家必喪;國君有了這種巫風,國必亡。」但是商代先王本身就是巫風的愛好者,這話對子孫自然缺乏說服力,所以朝中占卜問神,歌聲舞影的景象只增不減。

紂王時,舊樂聽膩了,竟然把大音樂家「師延」關進監獄,威脅他︰「如果作不出綺麗的新曲,就要把炮烙的刑罰加在你身上。」師延在獄中彈奏清越流暢的《清商、流徵、滌角》,獄吏上稟,紂王聽後,很不高興地說︰「這些都是上古音樂,粗疏過時,我不愛聽。」師延不得已,奏出《北里之舞》的靡靡之樂,紂王一聽,高興得不得了,立刻釋放他,然後在沙丘大興土木,倒酒為池、懸肉成林,日夜聚眾狂歡,歌舞不休,因此荒廢國政、眾叛親離,最後被周武王打敗,自焚而亡。果不其然,六百年前祖先說的話,在他的身上應驗了──「國君沉溺巫風,國必亡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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