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舞林高手

文︰王慶之 / 圖︰張平悅、王淑之


裙網(左)。髮劍(右)。(攝影:張平悅)

鞋釘。(攝影:王淑之)

「妳是舞林高手?」

是的,不要懷疑,你沒有聽錯。

「說這話,是不是太自大?」

不會啊,這是事實嘛!

你睜著圓眼,張著大嘴,不相信有人大膽到這種地步,如此地誇耀自己,於是緊緊地黏著我不放,一定要我講清楚、說明白。沒問題!仔細地聽著喔。

古代,「舞」、「武」二字相通,也就是說「舞和武是同一件事」。今天,我們仍常在舞蹈中,看見武功的「力」,也從武功中,見到舞蹈的「美」,兩者水乳交融,渾然天成,所以「舞、武」源出一脈,只是有時分流而已,兩者既為一家,舞池似擂台或戰場、舞伴如對手或敵人,便是理所當然的了,由此推論,醉心武術,躋身「武林高手」,能在舞蹈中,把武功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我,自然可以叫做「舞林高手」嘍!

怎麼你的眼睛睜得更圓、嘴巴張得更大?你訝異地說自己一直以為舞蹈是美好浪漫的事,從沒想到它有這麼可怕的一面。我可不是故意嚇唬你,或者標新立異、沽名釣譽才這麼說的。剛獲得《第八季美國舞林盟主爭霸戰》亞軍的莎夏也說︰「舞伴之間,有時是戰鬥。」可謂英雄所見略同。所以,每當我站上舞臺,必定展現英雄本色、發揚鬥士精神——求贏至上、獲勝第一。不出手則已,一出手,對方必定哀嚎慘叫、七損八傷,無論對方是同學、老師或者剛巧站在旁邊的同道中人,無一倖免。而我呢,雖然戰果輝煌,容止卻很淡定,絕不喜形於色。當然是這樣啦,否則怎麼顯出「名家風範」呢?所以,綜合前面所述,說自己是「舞林高手」,有甚麼好害羞的?只是實話實說罷了。

你還是有點懵懂,追根究柢地問︰「妳究竟練哪派功夫,用甚麼武器?」哎喲!何需拘泥門派和武器。秦國名相李斯說︰「泰山不讓土壤,所以成其高;河海不擇細流,所以成其大。」俗話也說︰「管它黑貓白貓,只要能抓老鼠,就是好貓。」若能殺敵致勝,管它哪門哪派哪招,本人一概接受,集其大成;至於武器,像我這樣大本領的人,全身上下都是可用的武器,還需要特別選擇嗎?

看你半信半疑,好啦,我就透露一些絕招秘技,讓你開開眼界。

就拿手來說吧,實在是挺好的武器,它包含了指、臂、肘、肩四部分,舉凡戳、刺、刮、掐、擰、彈、勾、轉、甩、揮、拍、推、握、頂,劈、打、托、壓……,無所不能,既可單獨使用、又能協同作戰,它們變化的繁複及收發的靈巧,著實當得起「雙手萬能」四個字,對方若想守住陣腳、防備周全,簡直難如登天。這樣說如果還不明白,就再舉幾個例子給你聽。

假如只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,用纖纖玉指就足夠了。咦,你笑甚麼?哦,笑它太小,不夠看。欸!你不知道小兵能立大功嗎?要不然鄭成功的小船,怎麼打敗了荷蘭人的大艦?用指甲在對方手背上輕輕一畫,或許只能造成皮肉小傷,然而那一道裂痕和幾許血絲,看起來卻很嚇人,對方不是吸氣聳肩、驚聲尖叫,就是失魂落魄、呆立不動,剎那間,我就先馳得點,掌控全局了。

要是一開始就意圖給對方多點顏色瞧,不必猶疑,直接派手肘上陣,準沒錯。它出沒如電、堅硬似鋼,對方無論被打到眼睛、鼻子、臉頰、額頭……,任何一處,就算是有淚不輕彈的男兒,也不免流出幾滴英雄淚。有一回,我用它奇襲對方,就像巫師施展魔法般,瞬間把他變成一尊雕像,讓他全身無法動彈,因為他得集中全力忍淚忍疼。相形之下,能自由活動的我,就算舞技再差,也一定贏得過木頭人。你說「好狠!」哪有啊,你知道曾有男生被女生的肘子撞出鼻血嗎?我已算菩薩心腸哩!

我經常收到天上掉下來的禮物——對方自動洩露罩門給我,每每讓我高興得合不攏嘴。他越是說「肩膀不要壓我」、「手不要抱我」,我越是壓得低、抱得緊,絕對不會辜負老天爺好意,捨棄了挫敵良機,即使對方是老師,在戰場上相見,也顧不得情面。有一次,和老師跳華爾滋,曲子一結束,他就鐵青著臉,直甩手臂,悻悻然地說︰「妳肩膀好重,壓得我受不了,酸死了。」我滿臉無辜的樣子︰「老師,我有努力抬起來耶,不知道為甚麼會壓著你。」內心卻是「哈哈,折損到你的作戰力了,戰略成功!」又有一次,跳鬥牛舞,老師一喊︰「衝過來,抱住我的腰。」我立刻用頭去牴他,並且命令指、腕、掌、臂聯合作戰,把他箍得緊緊的,一點縫隙也不留。他氣喘噓噓地直說︰「碰到就好了,不要抱太緊,很不舒服欸。」我心想︰「老師真愛說笑,怎能讓您舒服呢?就算學生應該尊師重道,可是在這有您無我,有我無您的生死關頭,不勒緊您,難道要我縱虎歸山、養癰遺患嗎?」

嗄,你又有評論了,說我「死纏爛打,不算好牛!」說的甚麼外行話!我這得勝保命的「鷹爪蛇形功」,開山立派的獨門絕技,竟然被你說得難登大雅之堂,真是太沒見識了。

經過多次戰爭洗禮,我研發出一種奇特的「綿綿功」——雙手若無骨,一身似飄柳。無論老師用甚麼招式、使多大力,都被我四兩撥千金,輕易卸開,讓他無所適從。老師不斷試圖扭轉劣勢,力挽狂瀾,常一邊握住我的手,一邊柔情地呼喚︰「不要閃躲,出點力,讓我知道妳在哪裡,才能找到妳。」我是三歲小孩,這麼容易上當嗎?當然不會?傻地被找到,於是努力發功,並且持之以恆,使他詭計永遠無法得逞,嘗到「此恨綿綿無絕期」的痛苦滋味。這功夫施展到極致,還可以讓對方受到內傷。有一次,我把雙手撐在老師腰際,他的雙手則環繞在我背後,當他一用力,把我托舉起來在空中翱翔時,我暗暗放掉身子一側力量,等他轉完六圈,放我下地後,立刻撫著肚子說︰「妳一邊鬆掉了,為了幫妳撐住,害我用力不平均,裡面受了傷。」諾,你瞧,能不動聲色地傷到對方五腑六臟,這功夫了不得吧?

你想知道我身上還有哪些部位可當武器,告訴你︰「肚子。」別笑!沒騙你。這是我從摩登舞得來的實戰經驗。當我凸起一個大肚子——好像懷著五個月身孕——頂著老師身體前進、後退時,才跳半分鐘,他就苦著臉,急忙喊停︰「被妳頂得好痛!」高強如老師,也不敵我的「蛤蟆功」,不是高手,怎麼能化平凡為神奇,運用得如此巧妙?

有一些武器,感謝上天只給咱們女生獨享,那就是頭髮、化妝、舞衣和高跟鞋。男生啊,只有嘖嘖稱羨、甘拜下風的份。

用頭髮做武器,我最拿手了,只要一轉頭,長髮立刻飛起來,打他臉頰,戳他眼睛,刺他嘴巴,拂他頸項。這頭髮硬如鞭、軟如繩;來無影、去無蹤,弄得他又疼又癢,卻又防不勝防。到了表演時,叫他更受不了,因為我會戴上好幾頂假髮,最高紀錄是四頂,雖然頭部重如千鈞,身子搖搖欲墜,但是高大蓬鬆的獅子頭,威風凜凜,把對方逼得閃來躲去,十成功力用不出五成,很快就成我的手下敗將,懾敵效果超好咧。

我向來喜愛素顏,但一上舞台,必定在臉上塗紅抹綠,描黑擦白,與平時判若兩人,彷彿古代出征的戰士,利用斑斕色彩嚇唬敵人,而且妝一場比一場化得誇張,眼睛越畫越黑,逼近貓熊;眼影越畫越豔,勝過鸚鵡,猛然往鏡中一瞥,自己都被嚇一跳!近來嫌一層假睫毛不夠出色,再疊一層,細細梳理得又長又翹又有層次,迷人是迷人了,美中不足的是眼前宛若裝上雙重門簾,簾外一片迷濛,難辨方向,只能摸索著亂走,挺危險的,但凡事有弊便有利,濃厚誇張的妝扮,氣勢磅礡,一出場便先聲奪人,對方忙不迭地棄械投降,為了大局著想,自己做些犧牲是必要的

女生的摩登舞衣,更是妙用無窮,它彷彿天羅地網,對著男生鋪天蓋地而來,想逃脫,難喲。女生手上的長巾,好像蝶翼,滿天飛舞,煞是好看,可也是男生的大災難。當龐大翅膀往他頭上一落,猶如烏雲罩頂,瞬間不見天日,耳遮眼蔽之下,寸步難行,更別想在舞蹈上有甚麼發揮了;裙子寬闊修長,又綴著無數水鑽羽毛亮片,閃閃生輝,光是站著,已夠醒目,一動,裙子往四面八方灑開,女生霎時成了開屏孔雀,誰能不盯著她看?光彩都給她佔去了。這璀璨的雀屏,不只幫主人增光,還會幫主人設下美麗的陷阱,任誰掉進去,都插翅難飛。我曾被男生拉住雙手,斜躺在地上翻滾,紗綢鋪滿地、亮光灼灼,景致醉人,這時,他一個不小心,踩到裙邊,滑過來溜過去,險象環生,我則安然地半躺在地上,斜睨著他,看他能撐多久,片刻之後,他靜靜地匍匐在網羅般的裙上,不再做無謂的掙扎,我暗地裡讚美︰「真是明智的抉擇」。

前面三項武器,殺傷力驚人,的確不凡,然而一和「高跟鞋」相較,便顯得小巫見大巫,沒得比。因為只要把鞋跟往對方腳上一踩,保證他立刻齜牙咧嘴、彎腰捂腳,一瘸一瘸地離開舞池,場上唯一的主角就是我了。不過高跟鞋攻勢雖然猛烈凌厲,卻一直沒派它上場,因為我和程咬金一樣,「三把斧」就足以撂倒敵人,哪需要再出第四招?所以它常向我抱怨「英雄無用武之地」,心情很鬱卒。

招式用老了,便會覺得沒趣,故而我不斷吐舊容新,精益求精,練著練著,竟然練成了武學中最上乘的「無形劍」!當我在鬥牛舞中,殺氣騰騰、眼光像劍一般地疾射過去時,老師牙顫唇抖地問︰「妳想殺了我嗎?」沒錯!正有此意。而這「無劍之劍」、「以心馭劍」,的功夫,過去只在武俠小說裡見過,現在變成真人版,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,一般人是做不到的,大家不妨叫我「第一名」!

咦!你的頭怎麼搖得像個撥浪鼓?喔,原來是不相信我「所向無敵」,認為人不可能一路駛順風船,不遇擋頭風。你這樣想也對,俗話說「夜路走多了,總會碰到鬼。」我的確著過對方道兒,不過僅有一次,那次是在上課時,突覺小臂一陣劇痛,舉起來一看,哇,數道凹痕,幾行鮮血,慘遭老師錶鍊刮傷,我禮貌地請老師拿下手錶,他十分爽快地答應,好了,危機解除,我安全了。至於我的武器呢——全部保留。你替老師抱屈,說「不公平!」沒辦法,誰叫他們的身份是男生、是老師、是舞者呢?總要保持紳士風度、展現師長儀範、尊重舞蹈傳統吧。而對方能叫我做甚麼呢?「剪短頭髮」,不能;「換下長裙」,不能;「脫掉高跟鞋」,還是不能!這些話全都說不出口呀,我不免又要得意了︰當女生真好。

你還是不願叫我「第一名」,認為我只是佔了性別的優勢、學生身份的便宜,又愛耍些小人手段,再加上過度吹噓,其實沒甚麼真本事。豈有此理!口說無憑,今天讓你見識「舞林第一高手」的厲害,恰巧新近練成「旋風飛天無敵魔法高跟鞋」,就拿你來試招,看鞋!……喂,小心,飛過去了……,中!別怪我沒事先招呼你,這下服氣了吧!

-------(全文完)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