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春風裡織錦

文︰王慶之 / 圖︰張平悅



作者與彭彥鳴老師表演。

和煦的春風一吹,花朵兒爭先恐後地綻放,夭桃穠李、嬌杏妍櫻,把大地織成一幅錦繡。這無邊美景,引得我手舞足蹈,也想把自己織成一幅錦繡,為什麼不行呢?我們的頭、額、眉、髮、眼、頰、嘴、手……,不就是美的素材嗎?

我們每一個美麗的肢體動作︰舉手、踢腳、微笑、顰眉、捧心、下腰、轉圈、屈膝、飛翔……,都像染上各種色彩的絲線,如果用心地編織,就能呈現出鮮妍瑰麗的圖案,尤其是在意境深?、風格浪漫的倫巴舞中,最能表現出它們的美了。

要怎麼織成一幅身體的錦繡呢?彭彥鳴老師細心地教了我。

先從下盤的Walk起針,它雖是最尋常的,卻也是最基本的功夫,打好基礎當然萬分重要。初時,老師常問我︰「妳上重心了沒有?」我毫不遲疑地回答︰「上了。」老師卻說︰「沒有。」甚麼?沒有,嚇了我一跳!

老師說倫巴的正拍是「2、3、4、1」,身體重心在兩腳中間,前腳全足、後腳提跟落掌,為了前進、後退、向左、向右順暢,所以要在正拍中,加一個「an」拍,雖是一眨眼工夫,卻一口氣做了許多事。以前進來說——用後腳推前腳,同時將前腿的髖骨或股骨頭往內側扭轉,與腳尖同方向,這時肩胛骨會向內收縮,大腿前方肌肉緊實飽滿,後腳拇指觸地,腳背向外並打直,腋下與髖骨互相壓縮成彎月的形狀,有人說像「C」,也有人比喻為「香蕉」或「彎弓」,具備這種姿態,才是上到了前腳重心,既站得堅挺又婀娜多姿。而我,老師說︰「有時候,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,味道不夠。」他堅持︰「妳沒上到重心,我就不做下一步。」哇,老師真是很「固執」欸!不過當我做到了它,就覺得不但轉折時順暢自如,也能把修長的線條,留在觀眾腦海裡久一點,給觀眾美好的感受多一點,很開心。

花針繼續織,Walk的主角換成了「d」,當我轉動右側下半身,發現左側上半身會自然地向前,於是腳就忍不住地跟著出去,進入正拍位置。全部過程如電光石火,雖只佔四分之一拍,但由於它俐落地將身體從曲線的展示切換成下一個動作,形成了另一種爆發力的美。

基本針法是骨幹,布面要漂亮,當然得增添一些花式針法,那就表示我必須學習更多技巧,接受更多磨練,名作家陳之藩說得好︰「滴下眉毛上的汗珠,才能揀起田中的麥穗。」甜果苦中求,我願意接受考驗。

第一個難關來了︰「不要太順從!」「不要太主動!」老師的叮嚀,我常做不到。只要老師手一拉,我就立刻過去;老師沒作為,我也自動自發地出腳。老師說︰「不行!太逢迎了,沒有個性。」需要叛逆一點?好,就來試一試。

我正向右側下腰,老師一個箭步過來,摟住我的右腰,帶我向左做一連串快轉︰螺旋轉加併腳轉,然後拉我前行兩步,再倏然急停,讓我站在右腳,左腳勾!哈,我逮到機會了,在最後一步右腳往前,靠近老師時,我堅持把上身右側留在後方,偏不過去!有「個性」吧?直到抗拒不住,才瞬間向左反身,頭一回正,赫然看見老師端站在面前,我也站得好穩。以前嘛,不是身子軟趴趴地倒過去,就是硬梆梆地撞上去,狼狽不堪;舉一反三,劈腿時,心頭也想著「不過去、不過去。」竟很順利地滑到最遠方,若是滿心想著「滑過去」,反倒立即卡住,動不了。不順從、不逢迎,與男生產生對拉的張力,才能展現出雙人舞蹈中力度和立體的美,「叛逆」女孩的可愛,原來是在這裡。

第二個難關——身子想往下,撐不住;身子想往上,拉不長;身子想往前,留不住;身子想往後,站不穩。老師加強我「反向思考」的觀念︰「欲上要先下、欲下先要上;欲左要先右、欲右要先左;欲前要先後、欲後要先前。」

下腰,就運用到了這觀念。首先,把脊椎每一節拉開,再往後躺,這時要想的是「往上、往上!」脊椎才不會受傷或是向後栽倒;起身時反而要想著「往下、往下!」重心腳才能扎進地板,不會浮起。

另一個動作——仿蛇蠕動時,頭部與臀部要先往目標相反方向走,然後才能到想去的地方,假若直直地、一片式地橫向移動,一定做不出蜿蜒屈伸的美妙姿勢。就像是要跳高之前,要先深蹲。

手,是舞蹈中最能表情達意的部位,它可以很感性,也可以很性感,還可以很哀傷或是很憤怒,做得細緻的話,勝過千言萬語,令人回味無窮。

我的手經過後頸、從髮絲裡穿出、貼耳而上,展現的是嫵媚;當雙手從外向內環繞,交叉在胸前,頭向側面垂下,表現的是無盡的哀傷;雙手向上緩緩打開,似煙花一般四散,打開的不只是雙手,也是朵朵的心花;回身給男生一巴掌,那響徹雲霄的拍擊聲,讓他清楚知道「小姐我有多生氣!」

女生的脖子美嗎?——美。《詩經.衛風.碩人》說:「手如柔荑,膚如凝脂,領如蝤蠐,齒如瓠犀,螓首蛾眉。」蝤蠐(ㄑㄧㄡˊㄑㄧˊ)是天牛的幼蟲,身長而色白,後人用來比喻美人的脖子潔白纖長;瓠犀(ㄏㄨˋㄒㄧ)是指整齊潔白的瓠瓜子。跳舞時,把頭低到抵住鎖骨,既像是脖子斷了,又會出現幾道環頸紋。老師示範給我看︰「再瘦的人,都會擠出幾道紋,這樣好看嗎?」那雙下巴,好像古畫裡的唐朝美女,然而我不是楊貴妃的崇拜者,不想擁有她的豐腴美,我還是取法蝤蠐的纖細美吧。

如雲秀髮輕甩起來,柔順地拂過玉頰,風情萬種,可是當身子與頭往同一方向盪去時,只見到一團被風吹亂的蓬草,迷人的風情不見了。要怎麼做才能散發頭髮的魅力?訣竅是「身先頭後」,頭要被身體順勢帶過去,不是自動飆過去,兩者間保持短暫時間差,就能秀出美麗的髮上風光,同時還能展現民俗舞蹈中「三道彎」的曼妙姿勢,令人賞心悅目。

織織修修,一匹錦緞的雛型出來了,老師再編織出令人目眩神迷的「提花」 ——一連串好看的特技動作,使圖案更燦爛繽紛,尤其是最後的空中疾飛,丰姿最為撩人。老師雙手環繞在我背後,用力一提一轉,耶!我飛起來了,我的雙手撐在老師腰際,任憑自己在空中翱翔,一圈、二圈、三圈、四圈、五圈、六圈,……老師越轉越快,我也越飛越高,風,從頰邊吹過;髮絲,從鬢邊掠過;粉菊、亮橙、桃紅的荷葉裙襬,層層疊疊在天邊划過;鵝黃的羽毛綴飾,在身邊漫過;陳曉東輕吞慢吐《我願意》的歌聲,在耳邊飄過,我像極了「飛天」,那敦煌璧畫裡的佛界仙女!

大地一片錦繡,我和彥鳴老師用美麗的肢體,也織出一匹色彩斑斕的錦繡,在這萬紫千紅的春天。

-------(全文完)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