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,徘徊在黝暗的街上,頭戴銀白色帽子,遮住半邊臉;一件黑色亮片風衣,緊裹著身軀,與暮色融成一體,這
模樣,讓旁人看不清外貌、也猜不透內心。我,是個神秘女郎。
我踩著狐步,躡手躡腳,時走時停。抬眼向四周打量,一片闃寂,只有自個兒踽踽獨行,寂寞,悄悄爬上了心頭,
在矜持的外表下,我其實有顆熱情的心,這時,不免感到有些兒惆悵。
突然,街燈亮起來了,映照著夜空,也映照著暗街,身邊景物瞬間清晰起來,這才發現自己站立的地方,是一座臺
子,下面有一大群人,有的坐在庭院裡用餐、有的在戶外喝咖啡、有的在樹下談情說愛、有的人剛好路過,都對著
我張目凝望,充滿了關懷之情,啊!原來自己並不孤獨,真是開心。
我把平素的拘謹拋到九霄雲外,快樂地手舞足蹈起來,我唱歌給他們聽、我跳舞給他們看、我對他們眉目傳情、我
和他們做朋友。臺下眾人,也不辜負我的一番情意,回報我以熱烈的掌聲,燦爛的微笑,多麼可愛的觀眾!
按捺不住滿腔熱忱,我興奮地走下樓梯,去親近他們。這幾階樓梯,竟是一個時光隧道,引我進入一個新天地——
景物清幽雅致,人兒純真可愛。我歡喜得立刻脫掉緊身風衣,有如解除了身心上束縛已久的桎梏,和過去那個孤僻
的我告別;今日的我,著上俏麗的芭蕾新裝,是個喝了青春之泉的十八歲少女,整日和朋友攜手嬉戲,不知今夕是
何夕。
臺上和臺下,有如兩個世界,不僅在這個女子的生命裡,也在我這個表演者的舞蹈裡。
劉文淇老師編的這支舞蹈,先讓我獨舞,以狐步音樂及爵士舞步,展現女郎的魅力;跳雙人舞時,改用捷舞音樂,
展現少女的活力。前後的舞風涇渭分明,迥然不同,再加上這是我第一次在臺上獨舞,所以這次的師生表演,給了
我很多新體驗。
當成果展的場地決定在Y17後,老師問我︰「Y17舞池裡有一個高臺,妳敢不敢一個人在臺上跳?」我從沒在臺上跳
舞的經驗,遑論在臺上獨舞?但是機緣難得,當然要把握囉,因此鼓著勇氣回答︰「敢!」老師便把我的獨舞部分
移到了臺上。
演出那天,上了臺,舉目一望,景觀果然與只站在舞池中所見大不相同。登高望遠,視野更遼闊,氣勢更磅礡,頗
有置身百老匯舞臺的感覺。既是巍然獨立,身影便特別突出,難怪上課時,老師除了努力教導、示範外,還時時提
醒我︰「動作一定要飽滿,力道一定要足夠,誇張點沒關係,要不然觀眾看不到妳。」又找了兩個人給我當榜樣︰
「妳看過紅磨坊嗎?學學妮可基嫚;想像自己是珍妮佛羅培茲也可以。」哇!好艱鉅的任務。
困難的事不只這一樁,我發現要學的事情很多。平常的事兒,到了表演時,怎麼都變得不平常了?這些事包括拿帽
子、下樓梯、脫風衣。
初聽老師叫我︰「拿帽子」、「穿風衣」時,心中暗喜不已,一方面覺得新鮮有趣,一方面推測道具可以轉移觀眾
對舞者的注意力,表演起來較能輕鬆愉快。哪知事情不如想像得美妙,有了帽子,要注意的事反而更多,在舞步之
外,還要持帽、扶帽、戴帽、脫帽、舉帽、轉帽、扔帽、邊轉邊揮帽、左右手換帽……,以往看別人做來輕鬆愉快
,以為很容易,當自己操作時,才知它並不簡單,必須不斷地練習,才能流暢好看。
平日上下樓梯,不知多少回,簡直是家常便飯,從不知難。這次從臺上走到臺下,才發覺雖然只有四階,行來卻十
分不易。因為穿的是高跟鞋,既要維持重心平衡、舉步從容;又要配上音樂,和上節拍;還得注視觀眾嫣然微笑、
儀態萬千。我覺得它跟古人說的「上山容易下山難」一樣,下樓比上樓還難,萬一不留神,摔了下來,多麼尷尬!
我想唯有多練習,才是解決之道,於是家旁的樓梯間,變成了我的模擬舞台,每有空閒就拿著手提音響進去,配合
音樂,上上下下地練習走樓梯。表演當天,我步步為營,款款而下,當我安然到達臺下那一刻,頓時如釋重負,渾
身舒爽!
我們不是常常脫衣服嗎?所以當老師吩咐我︰到了臺下,要迅捷俐落地「脫掉風衣」時,心想這事容易!不把它當
成甚麼大事看待。詎料一做之下,十分訝異怎麼跟平時脫衣服不一樣?先是找不到暗扣的縫,解不開扣子;接著是
摸不著腰上蝴蝶結的帶子,拉不開蝴蝶結;最後呢,腰帶兩頭又纏在一起,不肯分離。越急越亂成一團,真是狼狽
!只好去請服裝設計師把暗扣改成魔鬼沾,腰帶加硬,以便於兩端扯脫;另一方面則是自己加強練習。這時節才深
深感受到︰當眾「寬衣解帶」,還要脫得「優雅俐落」,是很難的。
在臺下,我和文淇老師跳輕盈靈巧的捷舞。老師說,捷舞的特色,是踢腳疾、跳躍高、轉圈快。這些需要良好彈性
及體力的動作,對已過了青春歲月的我來說,雖然有點兒難度,但是我的心仍很年輕,每當聽到那輕快活潑的音樂
,就情不自禁地鳧趨雀躍,笑逐顏開。現在,我像個小姑娘去踏春般歡歡喜喜、蹦蹦跳跳,混身充滿了活力。我,
只有十八歲,而且,永遠十八歲。